小時候常聽爸媽講,功課趕快寫一寫,帶你們去城內七迌。認真想想,到底哪裡是「城內」?感覺很陌生,課本好像也沒教。
不過,台北以前真的有座城,四周圍著高高的城牆,設了東、西、南、北四道門,外加第五道板橋林家專用的小南門。
延伸閱讀:台北府城除了「北門」,你看過其他幾座門嗎?
日本統治台灣後,嫌城牆髒亂、且阻礙城市的發展,於是把牆通通拆掉,闢建三線路,重劃市區。
當時的台灣,就跟現在的日本一樣,地名是用XX町X丁目來表示。
其中,今寶慶路、衡陽路、永綏街、中山堂所圍區域,稱為「榮町」,位在城內的中心位置,是當年最繁華時髦的商圈。
衡陽路從前叫「榮町通」,在1928年的老照片與地圖上,可見到排滿了商行店鋪;和服店、精品店、鐘錶行、洋菓子店、高級茶鋪、咖啡館..應有盡有,甚至第一家百貨公司【菊元百貨】都開在這裡呢!
▲日治時期的榮町通。(圖片來源:維基百科資源用享)
當年有「台北銀座」之稱的榮町,到了戰後,被隨著黨政府來台的新權貴盤踞,許多上海名店、綢布莊、銀樓在這重啟開張,雖然形成另一番榮景,但二十年來精心建設,巴洛克、文藝復興、折衷主義各式風格並存,媲美歐洲的華麗街屋建築,卻急速崩壞中!
▲曾銘宏老師
▊臺北城西門-寶成門
捷運西門站3號出口外面,是老字號遠東百貨公司,前方寶慶路,與衡陽路在中華路交會。
車水馬龍的大馬路交叉口,立著一座不起眼的石碑,裡面崁著一個泥塑的小模型,底下刻了些文字,應該很少人會為它停下腳步。
仔細一瞧,原來是1905年拆除的西門「寶成門」的舊址,隔著中華路,與當年日本人規劃的娛樂商圈西門町遙遙相望。
▲寶成門舊址碑
▲寶成門舊址碑
▲寶成門舊址碑
清治時期的衡陽路早在西元1880年左右就已建構完成,當時西段稱西門街、東段稱石坊街,是城內主要的東西向道路。布政使衙門、淡水縣署、登瀛書院、天后宮等機關廟宇都設在這附近。
日本統治台灣後,延續清代佈局,以城內為主要政治商業中心,並沿用舊名,1910年(明治43年)臺北大水災,木造平房民宅多被摧毀,於是模仿歐美先進國家,改建為歐洲文藝復興式建築,總督府、台灣銀行、台北郵便局、鐵道飯店、博物館等重要機關建築在1900年代陸續完成,日本商人也紛紛進駐,在這裡開設商行會社,1922年臺北市街名改為町名,衡陽路沿線區域改為「榮町」,取其繁榮之意;至1935年「臺灣博覽會」時達到巔峰,榮町成為士紳名流冠蓋雲集的繁榮商圈,也因其繁華而被喻為臺北市的銀座。
▲清領時期台北城內建築略圖
▲清領時期的寶成門與西門街(圖片來源:維基百科資源用享)
▲日治時期的榮町通
▊臺灣日日新報社(新生戲院/錢櫃)
臺灣的媒體歷史,可追溯至清領時期,在廣播、電視還沒有出現之前,官府要佈達政令,不外乎在大街市集上敲鑼大喊:「號外!號外!」要不就是張貼傳單或派發報紙,不過由於以前讀書識字的人不多,報紙也以官報為主要。
衡陽路口的錢櫃與莊立德旅館,在日治時期是臺灣第一大報社《臺灣日日新報》的所在地。
《臺灣灣日日新報》創刊於西元1898年,是第四任臺灣總督兒玉源太郎,派人併購《臺灣新報》與《臺灣日報》兩份報紙而成。原本只發行日文報,後來也出漢文報。
這份報紙雖然是官報,以宣達政令為主,但其內容詳實客觀,漢文版還開設文藝專欄,刊載小說、雜文及詩詞,一時蔚為風潮,1924年發行量高達1萬8,790份。
1944年日本總督府又將《臺灣日日新報》與其他五家報紙合併為《臺灣新報》。自創刊至1944年3月31日止,共發行1萬5,800餘號,是印製量、銷售量都高居全臺第一的報紙。
報社初創時位於艋舺新起街,同年11月購入西門街原製藥所建築及土地,加以修繕後遷入。而後因業務發展,原建築不敷使用而於1907年(明治40年)開始改建,次年元月落成,為磚造二層樓建築。其址位於今臺北市衡陽路、中華路口,現已改建為商業大樓。
▲錢櫃、莊立德旅館為日治時期臺灣日日新報社舊址。
▲1908年落成的日日新報社(圖片來源:維基百科)
▲臺灣日日新報
戰後,《臺灣新報》轉型成了國民黨政府的傳聲筒《台灣新生報》;沒過幾年,在官商勾結、利益輸送下,拆掉原本羅馬式建築,改建「新生大樓」。
新生大樓於1956年落成,設備頂級、擁有1600個座位的「新生戲院」也同時開幕。
據說開幕當時一次放映10部電影,排隊購票隊伍佔滿了騎樓。就算不看電影,其他樓層還有百貨商場、餐廳、遊樂場、舞廳等等,吸引大票人前往朝聖。人潮車陣,常常將附近巷道擠得水洩不通。
然而1966年1月19日小年夜的一把火,將新生戲院燒成只剩鋼骨架子。
這場大火,動員了全台北市、台北縣的消防車,甚至連基隆市也趕來支援;不過當時為了戲院隔音,採封閉式的牆面設計,沒有對外窗戶,加上巨幅電影看板、消防員無法進入灌救。最後奪走了28條人命,也燒出了公共安全的問題。
▲1966年1月19日新生戲院大火。(圖片來源:張哲生臉書)
隔年,業主將殘存的建物拆除重建大樓,並以「新聲戲院」之名重新開張。但從此之後,就不斷有鬧鬼的傳聞...
「服務生從廁所走出來」
「旁邊有站人,但鏡子裡卻不見人影」
「有人猛踢椅背,但一轉頭後座是空位」...
即便今天已改成錢櫃KTV,靈異傳說依然久久不散,不過大家似乎也沒在怕,歌照唱、舞照跳。
從報社到KTV,一百年來的跌宕起伏,恐怕是媒體領頭羊《臺灣日日新報》也始料未及吧!
▊臺北電話交換所(兆豐銀行)
現代人應該很難想像,在沒有網路、電話或手機的年代,要如何和親友互通訊息,做聯繫?
除了書信往來,就是發電報。
在清朝末年,清廷從戰爭中見識到西方國家電報、電話的便利與威力,發現軍事、外交、商務上的確有需要,於是開始自設線路、發展電信事業。最早架設電信線路的地區,就是臺灣。
臺灣第一條電報路線,是從台南旗後到安平,於1877年完工;隨後又興建兩條貫穿臺灣南北的路線,1886年完工,同時在臺北設立「電報總局」,辦理全臺電報業務。
1895年日本統治臺灣後,在原有的電信基礎上擴建電信建設,鋪設海底電纜,引進室內電話,臺灣人使用電話,就是從日本時代開始的。
早期電信和郵政是合併在一起的,電話業務統一由各地郵局來辦理。不過,臺北因為業務繁忙,所以電信跟郵政是分成兩單位。
莊立德隔壁的白色建築(衡陽路91號)-兆豐銀行,就是日治時期負責電信業務的「臺北電話交換所」的舊址。
原建築由建築師森山松之助設計,十川嘉太郎計算結構,於1909年落成。一樓為辦公室,二樓是交換機房。
▲原「臺北電話交換所」現為兆豐銀行
▲日治時期的「臺北電話交換所」。圖片來源: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,發佈於《開放博物館》(CC BY-NC 3.0 TW)
交換機房,是接線生(日文稱「交換手」)工作的場所,因當時的電話尚需以人工操作電話交換機,來接通發話與收話兩端。由於電話的蓬勃發展,日本政府大量採用女性擔任電話接線生,成為當時新興的女性職業,被暱稱為「電姬」。
不過,隨著自動交換機的使用,接線生面臨裁員的命運。1937年,總督府在書院町2丁目2番地(博愛路168號),蓋了新的臺北電話局,全面引進自動交換機,「電姬」這名詞也走入歷史。
臺北電話交換所搬離之後,原建物曾做為殖產局事務所、鐵道部臺北驛鐵道案內所、臺灣貿易振興株式會社的事務所等等。
這棟建築不但是當年臺北電信重地,更是全臺灣第一座整棟以鋼筋水泥建造而成的建築。
二戰結束後,建物由臺肥公司接收,至於臺肥是怎樣的公司,電視劇《茶金》裡的描述,也八九不離十了。臺北電話交換所後來被拆除改建為10層樓高的臺肥總公司大樓,1970年竣工之後,部分樓層賣給交通銀行。
後來臺肥因為種種緣故,1983年將整棟大樓以7億元賣給了交通銀行,台肥總管理處則搬到南京東路上新蓋的「臺肥大樓」。
2006年交通銀行與中國商銀合併成為「兆豐國際商業銀行」,現在看到的就是兆豐銀行衡陽分行。
早年的公營事業「臺北電話交換所」,戰後以權力/金錢交換方式,完美落入民營企業口袋中。這還不打緊,充滿代表性的臺灣第一棟全鋼筋水泥結構的歐洲建築,就這樣憑空消失,令人惋惜。
▲往西回望臺北電話交換所
臺北電話交換所對面,現為寶島眼鏡的建築,也是讓人挺崩潰的。以下對照圖源自凌宗魁老師的臉書。
▊臺北信用組合(合作金庫)
好在,隔壁這棟建築物有留下來。
位於衡陽路87號的「合作金庫」,前身為「臺北信用組合」,是日治時期專為服務日人而設的金融機構,主要提供產業資金的融通、存提款等業務。
二戰後,由台灣人接收改組、並改名為「臺北市第十信用合作社」簡稱「臺北十信」。也就是1985年台灣史上最大金融弊案「十信案」的爆發地。
此案起因是十信董座兼立委蔡辰洲,違規營運,持續以五鬼搬運法掏空資金,1985年臺北市政府財政局調查十信案曝光,引發民眾蜂擁各分社擠兌現鈔的恐慌景象,造成整個社會動盪不安。
政府為收拾殘局,同年底將臺北十信併入公營合作金庫,概括承受十信所有資產、債務及業務,後改制為「合作金庫商業銀行城內分行」至今。
這棟1933年完工,已列為市定古蹟的三層樓建築,由臺灣總督府技師井手薰設計。其建築風格融合了義大利文藝復興式,拜占庭建築等多重特色;立面一樓採洗石子表面來塑造石牆效果、二樓以上則搭配紅色面磚貼出磚造印象。
正面屋簷略微突出,並有許多裝飾性小拱,中央入口的騎樓挑高2樓,左右設有高大的希臘圓柱。拱窗下的菱形裝飾為寶石的象徵,中央接近屋頂處,一對貓頭鷹雕像以銳眼盯看著往來的人群。
大門雙柱,長度跨越兩層樓的高度,柱頭是仿拜占庭式的建築形式,底座方形,在視覺上具有撐住瘦長圓柱,穩定基部的作用。
文藝復興式的圓拱窗,配上埃及棕櫚葉式的柱頭,增加視覺的變化。
建物中央靠近屋頂處有兩隻貓頭鷹雕像。
貓頭鷹在日文讀音同「福氣」、也有富裕的含意,而在希臘神話中則是智慧的象徵。裝飾在這棟建築上,有「張大銳眼守護顧客財產」的意味。
不過,在「台灣錢淹腳目」的八十年代,就曾傳說貓頭鷹的眼睛變混濁了。難怪當年會有這場十信風暴,原來連貓頭鷹都被蒙蔽了眼!
▲1935年原臺北信用組合
記得二十歲出頭時,曾在西門町工作,每天在衡陽路搭公車,那時的衡陽路還很熱鬧,一整排兩三層樓高的歐式街屋建築,每一棟都掛著斗大的招牌,尤其以綢布莊最多,靠近西門口少說就有十家以上。
兆豐銀行和合作金庫的對面,也有幾棟日治時期興建的街屋,不知何時會拆掉,把握機會做最後巡禮吧!
▲衡陽路108號旁兩棟待拆的老街屋
衡陽路90號立川黃金鍋旁的街屋,讓人眼睛一亮。
修長的三層樓建築,牆面貼了白小口磚,沒有裝飾華麗的羅馬柱、也沒有雕刻複雜的山牆,而是採用圓形、四邊形等幾何造型來做裝飾,屬折衷主義風格建築。僅在3樓中央的店號標誌旁,有穗狀邊飾。
可惜的是門額和柱子,已被後來的裝潢破壞。
▲衡陽路108號
當年的台北榮町通的建築規定須設置寬度「兩間」(約3.636公尺)的亭仔腳,且走廊上不可放置任和雜物,讓用路人可以通行無阻,不怕日曬雨淋,還可欣賞家櫥窗。不過到了戰後,就被店家的花車、小販和書報攤給佔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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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感謝台北市安全漫遊協會/曾銘宏老師公益導覽
◎導覽老師:曾銘宏 (經管顧問、資深講師、專研日式建築)
※本文無關任何商業行為,純粹為個人研究整理筆記。部分引用文字倘若有著作權之疑慮、或有訛誤時,懇請告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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